有文字记录以来至今,全世界封闭社会的历史任务是迈向开放社会,
对于中国而言,其历史任务是建设一个现代国家。拘泥于最近30年或
60年的历史解释、经验总结和前景展望,未免失之狭隘和短浅。
从最近的经验教训反思以指导行动当然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但这还
不够。越是经历过全盘性反传统的社会越是需要汲取更多传统资源,
反思和并汲取历史经验教训以指导未来的行动。中国经历过“5.4”
全盘性反传统、49革命以后斩草除根式反传统、1980年代现代化进程
加速带来的“非意图反传统”。不仅如此,从公元前秦制确立以来,
中国经历数十次癫狂式的政权更迭,这种社会的演化不易于积累持久
的“集体经验”。宗教、产权、契约精神、对统治权力的宪政约束,
中国人在这些形塑开放社会的经验上一项都不成熟。
人类社会是一个复杂适应系统,对其历史变迁进行观察,没有任何变 量之间存在单一的因果关系。在这样的“复杂现象”中,通往更高秩 序唯一的唯一途径是从错误中汲取教训并留存这样的教训以启示后 代。这一社会演化基本规律对缺乏反思的民族而言是致命的。缺乏反 思,意味着文化累积的棘轮效应不那么灵敏甚至失效。中国人缺乏秦 制的反思,今天我们依然淹没在秦制的余韵之中。缺乏对狂飙革命的 反思,慈禧太后的制宪被所谓辛亥革命搅黄了,所谓“革命和宪政赛 跑”(李炜光语),作为一个十分不幸的结果宪政没有跑过革命,我 们却对辛亥革命大唱赞歌。不仅需要反思辛亥革命,更好反思秦制以 来发生在中国土地上的一切狂飙式流血革命。缺乏对“5.4”全盘性 反传统的反思。要反思“5.4”,就象托克维尔反思法国大革命和柏 林反思启蒙运动一样。中国至今没有出现一本《旧制度与大革命》, 没有出现《论美国的民主》,中国有远甚于法国大革命式暴虐革命, 却没有诞生一个托克维尔。“5.4”运动试图打扫一个旧世界,建设 一个新世界,出发点就错误。没有整全的历史,不曾有过“旧世 界”,也不会出现“新世界”。缺乏对1949年以来社会主义中国历史 的反思,尤其缺乏对中央计划经济的反思、对反右政治运动的反思、 对大饥荒的反思、对文化大革命的反思、对“改革开放”以来最近历 史的反思。我们不仅不反思,甚至有意无意回避历史经验教训。中央 计划经济的错误及其衍生错误在于错误的知识观和改造社会的社会工 程师预设。由于缺乏对中央计划经济的彻底反思,今天的宏观调控不 能简单地归于凯恩斯主义的兴起及其在中国的传播,而是,今天的宏 观调控有其不为人知的深厚的中央计划经济遗产的影响。发改委这一 机构的并未因其名称的改变而改变其“遗传基因”。也就是说,今天 的所谓宏观调控,与其说是凯恩斯主义盛行的结果,不如说是中国人 缺乏反思的中央计划经济遗产的产物。因此可以预见,即使经济学家 从理论上从驳倒了凯恩斯主义政策,中国的发改委依然我行我素“宏 观调控”。在奥地利经济学派和宪政经济学看来,为了应对短期经济 波动,政府大张旗鼓地宏观调控完全等同于无知、狂妄和权力欲。
由于以上一系列反思的缺位,所以违反形塑社会秩序基本经验、基本 价值观的事情可以在我们的社会中一再反复上演;完全错误的事物可 以冠冕堂皇地持久存在;谎言比真相更可信;权力比真理更受到 “尊”重。越是在那些最基本的生活经验层面,颠倒的逻辑越是不易 行得通,因此我们观察到的现象是,越是远离基本生活经验的领域如 教育、研究和外交事务,这些领域就算发生系统性错误也不至于立即 反映到大众的日常生活中,因此在这些远离大众吃穿住行、吃喝拉撒 的日常经验层面的领域我们最容易观察到无知、反常识、癫狂、疯狂 的言行和建制化存在。主流媒体说萨达姆、卡扎菲、巴沙尔是民族英 雄,中国民众也只有认的份。中国人的实用理性似乎也不至于为一个 远方的暴君感到不安和举行抗议。在这个领域,国内民众丈二和尚摸 不着头脑,分不清正义和邪恶,分不清义愤填膺和赞扬到底秉持何种 标准、该用在何种场合。观察一个国家是否通往开放社会,外交是一 个风向标。
健全的心智是那些具有反思的心智,伟大的民族是那些直面历史毫不 掩饰地反思过去的民族。如果我们不反思过去,就会一直停留在二等 民族之列。
〔原载《公民》月刊,总第64期,20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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